“还差多少么?”月儿翘噘起红润润的嘴唇,故意摆出一副撒娇的媚态,在有了闲暇的时候她愿意在耀先面前表现出更多的柔情。
耀先拍打拍打手上的枝粉土屑,起身爬上炕,把挂在炕洞窑窝上的小布帘掀起,从里面端出一个小木匣。这小木匣里存放着的就是他们攒下的钱。为买织布机,他们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尽力地攒起来,全都攒在这个小匣子里。耀先轻轻地将木匣打开,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点数起来。月儿侧身爬过来把脸支在耀先腿上,专神秀气的眼睛随着耀先的手一下一下忽闪着。买一架织布机是眼下月儿最大的心愿,也是耀先眼下努力奋斗的最大目标。这个摆在脸前的小木匣就是她的心愿和他的目标的交汇点。
“拴娃拴娃月儿月儿”耀先月儿抱着装着他们的心愿和目标的小匣子,还没有把里面的钱数完,窑门外的雨地里就有人一声紧跟一声地喊叫起来。崖口上就是青天白日都很少有人上来,这连阴雨天一路烂泥,谁会上来?不管是谁,先把钱匣子收起来才是对的。他们慌乱地把钱匣子藏压到被子底下,抬起脸时一个浑身泥水的生脸人已经站在他们敞着的窑门里了。
“你是……”耀先月儿不认识这个人。这个在雨天里闯进来的不速之不是卧马沟人,月儿害怕起来了,她身不由己地向藏着钱匣的被子上挪去,她怕出了意外,那可是他们辛苦好长时间才攒下的一点钱呀。
来人身上没带雨具,浑身淋的湿漉漉的,站在窑门里裤脚上直往下淌水。来人抹一下满脸横流的雨水,冻得发青的嘴唇哆嗦地说:“你们就是拴娃和月儿吧?我是马桥村的。快点,二老汉不行了。小河叫你们快点过去。”
“什么?”耀先月儿比刚才更紧张了。二叔怎么能不行了呢?几天前他还硬硬朗朗地领着他们坡上坡下地背柴哩,怎么突然就不行了?“二叔怎么了?”月儿的脸上马上就挂了两行泪,把压在身底下的钱匣也就忘了。
“我也说不来,赶快起身走吧,迟了恐怕就见不上人了。不急?我能冒雨连天地往过跑。”来人只是急促地催。
耀先月儿就再顾不上其他,二叔是他们最亲的人,二叔的生死安危牵动着他们的心。两个人跳下炕抓起雨具,给来人头上也扣一顶遮雨的草帽,就一起闯出窑门,闯进滂沱的雨幕中。
二老汉是前天开始下这场雨的时候病倒的。
前天一大早从炕上起来,二老汉还像往常一样牵上他的老叫驴上坡背柴去了。这一阵子二老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了,是真的老了。这种衰老的感觉是从拴娃月儿有了土地,从他身边离开时有的。二老汉孤孤独独地背了大半辈子柴,没有过灾,没有过病,更没有觉得自己老。尤其是去年后冬今年春上,身边有了拴娃,有了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月儿,他的精神一振,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。那段日子是他一生当中最感满意,最感幸福的日子。年轻时候的梦想重又在快要干枯了的胸腔里鼓荡起来。但是好景不长,那给他带来满足和幸福,鼓起他年轻时美丽梦想的拴娃月儿一阵风似的又从他身边刮走了。身边没有了拴娃,没有了月儿那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影子,他的梦就又破了。就是从那一刻起,他一下觉得自己老了,老得连唢呐都吹不响了。
二老汉迈着迟缓的步子牵着他同样衰老了的老叫驴,还没有走到那茂密的林木边,就走不动了。他走不动了,后面的老叫驴也走不动了。他丢开手里的缰绳在半山腰的一块石头上坐下,从腰里抽出唢呐却没有气力吹响。老叫驴屈圈着四条长腿,也在他身边卧下,那没膝高的嫩嫩的绿草已经引不起它的食欲。二老汉竟靠在石头上慢慢地睡着了。山风把他刮醒的时候,天上已卷满了黑云。浓密的黑云不知道把日头遮盖到什么地方去了,天顶上找不见日头,二老汉就判断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。不知道是什么时辰,就不知道自己在这半山坡上迷迷糊糊地盹了多长时间。他扭头看一下老叫驴,老叫驴还卧在那里也瞪着一双大眼正看他呢。
又一阵山风刮过来,这阵山风就带着明显的冷意。二老汉哆嗦着打了一个寒战,看着天上黑滚滚的云和地上冷飕飕的风,二老汉知道要来雨了。他从小在这条沟里长大,这地方雨前的征兆就是这样。但是他身子懒的不想动,他再扭头看着老叫驴说:“老伙计,看来咱要淋雨了。”和他的话音一起落下来的真就是劈劈叭叭的雨点子。
背柴淋雨这在二老汉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,他那年不淋几场透雨呀。然而今天的二老汉和过去的二老汉不一样了,今天的二老汉老的连唢呐都吹不响了,他那里还经得住冷雨浇注,更可怕的是他刚刚在半山腰上迷糊了一觉。秋风秋雨一下就把他的热身子吹透浇湿。在滂沱的雨中他觉的身子一阵阵的发冷,荒山野岭连一个避雨躲风的地方都没有。二老汉牵着他的老叫驴在滂沱大雨中开始无奈地往回走,和来时一样,他们走的迟缓疲塌,走的趔趄艰难。没有走到马桥村口,他浑身上下就烧烫起来,就觉得天眩地转,眼窝一阵阵地发黑。最后他是拽着老叫驴的尾巴回来的。回到窑里,二老汉就倒下身子烧昏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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